我在八九民運後的第四年去到英國讀書,在那裏我認識了一位來自北京的學生。那時候,我常交往的就只有三位朋友,包括這位來自北京的朋友。
我們四個人常常夜談至淩晨兩三點,天南地北地談。我是唯一的女孩子,夜深了,他們其中一人總會送我囘宿舍。
記憶中,我們談過六四,但這位北京朋友總不願多談,他只說,他那時也在廣場,親眼看到一位學生被槍傷。「這些事不想提。」他說。從此,我們確實沒有再提起。
今日看到『明報』有關六四流亡海外的人士的報道,心情起伏。我想起了那位北京朋友。
香港的朱耀明牧師等人近日發起「我要回家運動」,希望六四流亡海外的人士可以囘國,並把這些人的訪問結集出書,名為『我要回家』。『明報』登載了書中的幾個訪問,看後有種「情何以堪」的感受。
以下是『明報』的『我要回家』摘錄,2009年1月30日
當年的學運領袖王丹,在中國坐牢後,流亡美國:
「如果讓我用簡單的辭彙表述十年流亡生涯中的感受,我會選擇『寒冷中的溫暖』。說『寒冷』,當然是因為流亡,對於任何人來說,畢竟都是一種折磨。如果僅僅就我個人而言,其實談不上什麼艱難,畢竟現在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,即使永遠都不能回國,我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。但是,考慮到家人 因素,流亡就成了一種折磨。」
「流亡,是當權者對人性的一種利用。當他們發現無法改變一個對手的意志的時候,他們會轉而利用人性中對親情的重視,通過折磨你的家人力圖達到他們的目的。」
「我曾經多次提出,其實我要求回國,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親情,是為了免除我父母長途跋涉,來美國探視的困擾。如果政府真的擔心我回國會對政府不利,我可以答應只是回來短期探親,結束之後就返回美國。就是這樣的要求,也完全被政府置之不理。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,只有一種可能,那就是﹕這樣的政府,就是一個沒有人性的政府。」
茉莉(本名莫莉花)- 原湖南邵陽師範專科學校教師,六四時譴責中國政府鎮壓民主運動,結果被控以「反革命宣傳煽動罪」,監禁3年,1992年流亡香港,現旅居瑞典:
「那個春夏之交是學生運動高漲的時候,五月的那一天,身為教師的我無課可上,正打電話邀女友一同去商店購物時,在辦公樓遇到兩個學生。他們激憤地告訴我,李鵬政府頒布了戒嚴令,他們準備上北京自焚抗議,以生命去成就民主事業。」
「我拿了一些錢和洗漱用品,就跟兩個學生踏上了從湖南去北京的火車。一心想要保護學生的我當時不知道,從那時起,我踏上一條不歸之途。」
「流亡對於我,是不幸中的幸運。想起那些仍然被追捕被監禁的志士,想起那些失去孩子仍然看不到正義伸張的家庭,我常常會黯然神傷。二十年,那些仍然留在鐵絲網裏的人,他們是怎樣度過來的?我不敢想像。」
「在基本價值觀念上,做一個始終如一的人,到底有多難?我歷來認為,人生只是一個過程,一個試驗。我只想在這個過程裏試做一個守望者,一個守望『六四』精神的人。」
「但願還有這一天,白髮蒼蒼的我回到家鄉,和我的學生們重聚。我想要告訴他們的是:在北歐的森林與海濱度過多年流亡生活的我,已經獲得了寧靜。但在骨子裏,我仍然是那個跟隨你們匆匆忙忙踏上赴京火車的年輕女教師。 」